夜梦记实
    十年前之故乡，十年前之回忆也。心可承而手难及也。是日清晨，寒风打户，雪雨凌凌。困意渐退，只见身依祖父之侧，体掩层褥之下。轻转体足似触云，温柔如披絮也。遂闻余弟呼呼而伸蹬，扭捏面窗，忽曰:“嘻，雨雪矣！雨雪矣！”于揭褥套衣而欲驰奔。祖父曰:“大亮乎？何急乎？不寒乎？”余弟而蜷体复坐褥中，对空阅秒。不时天方大亮，家鸡初唱。祖母为弟调装理衣，弟遂奔驰于茫茫。雪中足影散乱，余弟持雪堆场，时时唤余，头目皆粉尘。堂前水暖汤满，祖父试巾抹手，声声呼儿，皂香仍依旧。
     祖母晨食常炊粥，每满捧甘糖惠余曰:“甜。”余与弟朝餐食毕，欲往学校。祖母以大道多患而教穿田垄。云间方行数步，目景遂而更换。上下生彩，草木郁阴。麦蜀交换，雪地挂金。凝江汩汩，雾日钦钦。河畔悠走，无事农人。闻祖父曰:“长下网，慢满抄。”见一人持网阻流曰:“难也，虽水深减，无鱼奈何也！”祖父笑曰:“否，无人干预，常年自然，可无鱼乎？”人曰:“君胜请君揽。”祖父乃下。余从祖父而邻水，方见祖父接网抄揽，余欲绕行于祖父后，忽觉水天更替，而坐泥间。众人大笑，余忙起身，不敢掸拂，随众而笑也。祖父笑曰:“儿看汝，幸未落水，快寻衣换洗也。”乃还。
    又复去，祖父与众出畔于河旁。道边柳下，三五老翁指桶而曰:“鱼尚童，食无肉，弃可惜，可陪三杯酒耶？”是实无鱼邪？是实无技邪？付之一笑而已。携桶而归，行至门前，寰宇复新。叶碧照悴色，秧拖果生衰。日赤拥温柔，天高玉月来。好一幅盛秋时节。余立于院中，手持长竿，应是英雄心怀。闻祖母唤余与弟，遂归中堂。复见祖母大异从前，面似风磨，鬓如云落。见余仍流欣欣之色，曰:“儿，饥否？食矣。”忽忆当年，高二赴学前夕于祖家晚食，泪泗不禁。案上仍置有三两盘者，见祖父方以巾试箸。自祖母心病后，祖父愈来可爱。余至碗前强噎哭泣，闻祖父曰:“明即去，莫恋乡，万勿节省废食，好食好眠，莫伤身。”余曰:“但放心，余定好食养体，莫挂念。”祖母曰:“今吾儿食毕，欲复食母饭难也，母不解炊，未于吾儿炊佳食矣。”余曰:“吾祖母之餐，胜世上万万。今惟此和口，彼等万年不及也。”祖母亦欣欣然也。
    食毕，案前坐至夜深，余与弟告而返家。余弟前走，余行至门前泣已难忍。回身跪土而三叩，遂成泪人。泪流漱漱，泥水交杂。夜冥冥，人昏昏。猝感泪流颈背，枕已湿，人乍醒。是醒也？实未醒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