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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▏《研读〈诗经〉感记》 ——穿越千年的心灵回响 [散文]

皮休     发布时间: 2025/10/4 11:30: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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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研读〈诗经〉感记》
——穿越千年的心灵回响
作者:王全祥
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每当这两句诗在唇齿间流转,总觉得有股清浅的河风从两千多年前吹来,带着雎鸠的鸣叫,掠过河畔的芦苇,轻轻落在掌心。身为土生土长的凉州人,我惯见祁连山的雪、腾格里的沙、石羊河畔的柳,总以为故乡的苍茫与豪迈是独一份的风景,可当我沉下心读《诗经》才发现,原来千年前的先民,早把人间最真的情、最实的景、最暖的日子,都写进了这些短章里。它们没有华丽的藻饰,就像凉州田间地头的庄稼,一籽一苗都带着土气,却能在岁月里扎下深根,让每个读到的人,都能从中看见自己的生活。

凉州的春天来得晚,三月里祁连山的雪还没化尽,田埂上的草芽却已冒了头。农人们扛着铁锹往地里去,妇女们拿着竹筐在坡上寻野菜,孩子们追着蝴蝶跑,远远听着,满是活泛的声响。这场景,总让我想起《诗经·周南·芣苢》里的句子:“采采芣苢,薄言采之。采采芣苢,薄言有之。采采芣苢,薄言掇之。采采芣苢,薄言捋之。”芣苢就是车前草,在凉州乡下也常见,嫩叶能当菜吃,种子能入药。诗里没写采芣苢的人是谁,也没写她们说什么,就只是重复着“采之”、“有之”、“掇之”、“捋之”,可你闭上眼想,就能看见一群女子蹲在田埂上,手指飞快地摘着草叶,筐子满了就互相递个眼神,偶尔有笑声飘起来,混着风里的草香,多鲜活啊。

去年春天,我和老婆去乡下采苦苣菜,正好碰到村子上老邻居张婶,她一边摘一边跟我说:“年轻时跟我和你张叔刚结婚那会,家里穷,春天就靠这些野菜填肚子。那时候天还没亮就出来了,筐子满了才回家,煮一锅野菜粥,就着咸菜吃,那时吃着还也觉得香。”她说这话时,眼里没有苦,只有温温的光。我忽然就懂了《芣苢》里的欢喜。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快乐,就是劳作里的踏实,是手里有收获、心里有着落的安稳。就像我们凉州的庄稼人,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,春种秋收,汗滴掉进土里,长出的粮食能养家,这就是最大的幸福。《诗经》里的诗,写的都是这样的日子,没有大道理,却比任何说教都能感动人,因为它离生活最近,离人心也最近。

后来我查资料,才知道《芣苢》在古代还有一种说法,说采芣苢是为了求子,因为车前草籽多,象征着多子多福。不管这种说法对不对,我都觉得很亲切。凉州也有这样的讲究,比如结婚时要在被子里放红枣、花生、桂圆、莲子,图个“早生贵子”;过年时要在门上贴“福”字,还要倒着贴,意思是“福到了”。这些细碎的讲究,都是老百姓对好日子的盼头,就像《芣苢》里反复的采摘动作,看似简单,其实藏着对生活最朴素的热爱。

读《诗经》里的爱情诗,总让我想起凉州的夏夜。那时我还小,住在乡下,夏天的晚上,大人们搬着板凳在院子外乘凉,讲起村里的爱情故事,总少不了“老柳树底下私定了终身”的桥段。有一回,听朱大爷说,他年轻时跟朱奶奶就是在村东头,马蹄河边的老柳树下好上的。那时候朱奶奶家很穷,爹娘想把她嫁给邻村富于些的人家,她不肯,就趁着晚上偷偷去河边老柳树下等朱大爷,两个人就坐在树下,一句话不说,光听着蜻蛙叫,也觉得心里甜。后来朱大爷被马匪抓壮丁去当了兵,走之前在老柳树的皮上刻了两个人的名字,说等他回来就娶她。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三年多,朱奶奶天天去老柳树那儿,有一回刮沙尘暴大风,树枝断了,刻着名字的那块老枯树皮也掉了,朱奶奶抱着老树皮哭了一夜,还好没过多久,朱大爷偷着跑了回来。

现在想来,这不就是《诗经·郑风·子衿》里写的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纵我不往,子宁不嗣音?青青子佩,悠悠我思。纵我不往,子宁不来?”朱奶奶等朱大爷的那些日子,心里的牵挂,不就是诗里女子对心上人的思念吗?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誓言,就是“你怎么不捎个信来”、“你怎么还不回来”的埋怨,可这埋怨里,全是掏心掏肺的在乎。还有《诗经·秦风·蒹葭》里的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。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”,很多人说这是写追求不到的爱人,可我在凉州的天马湖边也见过类似的场景。看见一个小伙子在河边来回走,手里抱着一束红玫瑰,在等他心上人来。河水波光粼粼,湖中央那块芦苇在风里晃,小伙子的影子在河堤上灯光下,忽明忽暗,那股子紧张又期待的劲儿,跟诗里“溯洄从之”“溯游从之”的执着,一模一样。受到这场景和这些诗的启发后我随机写过一首“念情”。
《七绝》念情
作者:王全祥
月下花前忆旧盟,相思无尽梦难成。
凭栏独望天涯路,何处归帆载汝情?

《诗经》里还有很多写亲情的诗,读起来总让我想起母亲。我母亲是个普通的凉州妇女,没读过书,可她的一言一行,都透着《诗经》里的温厚。小时候我生病,母亲整夜守在我身边,用凉毛巾敷我的额头,嘴里念叨着“快好起来吧,好起来就能去地里看西瓜,吃西瓜泡馒头”;我上学后,每天早上母亲都要早起给我做早饭,冬天天不亮,就能看见她在厨房里生火做饭,烟囱里冒出的烟,在凉州的冷空气中慢慢散开,像一缕缕牵挂。

这让我想起《诗经·邶风·凯风》:“凯风自南,吹彼棘心。棘心夭夭,母氏劬劳。凯风自南,吹彼棘薪。母氏圣善,我无令人。”凯风是南风,棘心是小枣树,诗里说南风把小枣树吹得茁壮成长,就像母亲把孩子们养大,多辛苦啊。母亲的善良圣洁,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,却常常做得不够好。现在每次读这首诗,我都觉得愧疚。小时候总爱嫌母亲唠叨,后来长大后去了外地当兵,二十年军旅生涯,回家次数也没多少次,可母亲从来不说什么,每次我打电话,她都说“家里一切都好,你在外照顾好自己就行了”。记得有一回我探亲休假,看见母亲的头发白了不少,背也比以前驼了许多,她在院子里种下我小时候爱吃的西红柿,说“我回部队之前就能吃了”。后来我读《诗经》后,才真正懂了“母氏劬劳”这四个字的重量,也懂了《凯风》里儿女们对母亲的愧疚与感恩。

还有《诗经·小雅·蓼莪》里的“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。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。蓼蓼者莪,匪莪伊蔚。哀哀父母,生我劳瘁”,写的是父母去世后,儿女们再也见不到他们的悲痛。民间流传有句老话:“父母在,人生尚有来处;父母去,人生只剩归途。”父母给我们的,不只是生命,还有永远的依靠。《诗经》里的这些诗,没有刻意煽情,就只是把心里的话写出来,可正是这种真实,才让千百年后的我们,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亲情。

除了情,《诗经》里的景,也总让我想起凉州的山水。凉州的秋天来得早,八月里祁连山的雪就开始往下落,山脚下的胡杨渐渐变黄,远远望去,像一片金色的海;腾格里沙漠的边缘,芨芨草在风里摇晃,偶尔有骆驼走过,铃声在空旷的沙漠里传得很远;石羊河水在秋天也变得清澈,岸边的芦苇白了头,风一吹,花絮飘得到处都是。

这让我想起《诗经·秦风·车邻》里的“有车邻邻,有马白颠。未见君子,寺人之令。阪有漆,隰有栗。既见君子,并坐鼓瑟。今者不乐,逝者其耋。阪有桑,隰有杨。既见君子,并坐鼓簧。今者不乐,逝者其亡”。诗里写的是山间的漆树、栗子树、桑树、杨树,还有车马声、鼓瑟声,多像凉州的秋景啊!山有林,隰有树,人在其间,或赶路,或相聚,日子虽然简单,却有滋有味。读完这诗后,我以凉州景色写下一首诗。
《七绝》凉州胜景
作者:王全祥
祁连雪岭映长天,大漠黄沙漫野川。
河水奔腾东逝去,山川壮丽韵无边。
写这首诗的时候,我站在凉州的雷台公园高处,望着远处的祁连山,雪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石羊河像一条丝带,绕着田野蜿蜒而去,沙漠的边缘与草原相接,黄绿相间,美得让人说不出话。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《诗经》里的景与凉州的景,其实是相通的。无论是千年前的“阪有漆,隰有栗”,还是现在的“祁连雪岭,大漠黄沙”,都是大自然最真实的模样,都是让人心里踏实的风景。古人从自然中汲取灵感,写出了《诗经》里的诗;我们生活在这样的风景里,更应该懂得珍惜,懂得从自然中感受生活的美好。

《诗经》里还有不少反映社会现实的诗,读起来让人心里沉甸甸的,却也让我们更懂生活的不易。比如《诗经·魏风·硕鼠》:“硕鼠硕鼠,无食我黍!三岁贯女,莫我肯顾。逝将去女,适彼乐土。乐土乐土,爰得我所。硕鼠硕鼠,无食我麦!三岁贯女,莫我肯德。逝将去女,适彼乐国。乐国乐国,爰得我直。硕鼠硕鼠,无食我苗!三岁贯女,莫我肯劳。逝将去女,适彼乐郊。乐郊乐郊,谁之永号?”诗里把剥削者比作“硕鼠”,说他们吃了百姓的粮食,却不顾百姓的死活,百姓只能想着逃离,去寻找“乐土”、“乐国”、“乐郊”。

这让我想起凉州的往事。解放前,凉州有很多地主,他们占有大量的土地,农民们租种他们的地,每年要交很多租子,遇到灾年,粮食收不上来,地主还是要逼租,很多农民只能背井离乡,去外地讨饭。后来听我父亲常说,那时候他才十几岁,就跟着大人去逃荒,一路上吃树皮、啃草根,很多人都没能活下来。后来解放了,土地分给了农民,大家才有了自己的地,才能吃饱饭。《硕鼠》里的“乐土”,不就是农民们对能吃饱饭、能安稳过日子的渴望吗?虽然时代不同了,但这种对公平、对美好生活的追求,从来没有变过。

还有《诗经·王风·君子于役》:“君子于役,不知其期。曷至哉?鸡栖于埘。日之夕矣,羊牛下来。君子于役,如之何勿思!君子于役,不日不月。曷其有佸?鸡栖于桀。日之夕矣,羊牛下括。君子于役,苟无饥渴!”诗里写的是妻子等待从军的丈夫回家,太阳落山了,鸡回窝了,羊牛也回来了,可丈夫还没回来,她只能在心里念叨“你可别饿着渴着啊”。这种思念,在凉州也有过很多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很多凉州青年去当兵,去支援边疆,他们的家人就在家里等,每天都要去村口望一望,盼着能看到熟悉的身影。听父亲说我二伯就是那时候去新疆当兵的,我奶奶每天都要站在村口,看着远方,直到二伯寄来家信,她才敢松一口气。诗里的“如之何勿思”,就是家人最真实的心声。不盼你建功立业,只盼你平安归来。

孔子说:“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:思无邪。”“思无邪”这三个字,我琢磨了很久。刚开始觉得是“思想纯正”,后来读得多了,才明白它其实是“真情实感”。《诗经》里的诗,不管是写爱情、亲情,还是写劳作、思念,都是发自内心的话,没有虚假,没有做作,就像凉州人说话,直来直去,有啥说啥。比如《诗经·郑风·溱洧》里写男女在河边相会,“溱与洧,方涣涣兮。士与女,方秉蕑兮。女曰‘观乎?’士曰‘既且。’‘且往观乎!’洧之外,洵訏且乐。维士与女,伊其相谑,赠之以勺药”。女子邀请男子去河边玩,男子说已经去过了,女子又说“再去看看嘛”,两个人在河边嬉笑,还互相送芍药花,多直白的欢喜啊。没有什么遮遮掩掩,就是年轻人之间最纯真的感情,这就是“思无邪”。

凉州人也这样,喜欢一个人,就会直说;感激一个人,也会把感谢挂在嘴边。记得有一回,我在饭馆吃饭,看见一个小伙子给老板送了一筐自家种的人生果,说“上次他吃完饭后发现裤兜里的钱被人偷了,没钱付账,最后老板反倒给他拿点车费让他走了,这人参果是他来送给老板的,让老板一定要收下”。老板推辞不过收下。然后又给小伙子夹了个肉夹馍,说“路上吃”。两个人没有什么客套话,却让人觉得心里暖。这就是“思无邪”的样子。用最真的心,做最实的事,说最诚的话。

朱熹在《诗集传》里说:“凡诗之所谓风者,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,所谓男女相与咏歌,各言其情者也。”也就是说,《诗经》里的“风”,很多都是老百姓在田间地头、街头巷尾唱的歌,是最接地气的作品。这一点,跟凉州的民歌很像。凉州有很多民歌,比如《刮地风》、《绣荷包》,都是老百姓在劳作时编的,歌词简单,曲调悠扬,唱的都是身边的事。比如《刮地风》里唱“刮地风来好庄稼,庄稼地里长棉花,棉花桃儿圆又大,摘了棉花纺成纱”,跟《芣苢》里的“采采芣苢,薄言采之”多像啊,都是从劳作里来的歌,都是对生活的热爱。

我小时候,常听村里乡亲们唱凉州的民歌,她们多数人不认识字,却能把歌词记得清清楚楚,一边干活一边唱,调子忽高忽低,却特别好听。那时候我不懂,为什么乡亲们都那么喜欢唱这些歌,后来读了《诗经》才明白,这些歌里有她们的日子,有她们的情感,唱的时候,就像在跟日子对话,跟自己对话。《诗经》里的“风”,也是这样,是先民们在生活中唱出的歌,是他们对生活的记录,对情感的抒发。所以,不管过了多少年,我们再读这些诗,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温度,因为它们来自生活,来自人心。

读《诗经》久了,我越来越觉得,它不只是一部诗歌总集,更是一部“生活指南”。它教会我们如何爱人。像《关雎》里的君子,对淑女是“寤寐求之”、“辗转反侧”的珍视,不是占有,而是尊重;它教会我们如何感恩。像《凯风》里的儿女,记得母亲的“劬劳”,懂得回报;它教会我们如何面对生活。像《硕鼠》里的百姓,虽然不满,却依然向往“乐土”,不放弃对美好的追求;它还教会我们如何欣赏美。像《桃夭》里的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”,像《蒹葭》里的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”,从自然中发现美,从生活中感受美。

陶渊明说:“好读书,不求甚解;每有会意,便欣然忘食。”我读《诗经》,大抵就是这样的状态。不用刻意去抠字词的深意,不用硬去套什么复杂的理论,就着凉州的晨光或暮色,随手翻开一页,哪句入了眼,哪句就往心里去。有一回,我在田头前看到有人种玉米,弯腰、挖坑、放玉米种、埋土,动作重复却熟练,汗珠从额头上滴下来,落在泥土里,渗出小小的湿影。这时候突然想起《诗经·周南·汉广》里的“翘翘错薪,言刈其楚。之子于归,言秣其马”,虽然写的是男子为心上人准备聘礼的模样,但那份“想要为你做点什么”的踏实劲儿,和农人为了收成弯腰劳作的执着,竟是一样的。那一刻的会意,比任何书本上的解读都来得真切,忍不住蹲在田头笑,有人问我“笑啥”,我就只说“看你们种玉米,觉得好”。这份好,是《诗经》教我看懂的,是生活里最本真的好。

凉州的冬天冷,有时候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。这时候我总爱在阳台上,泡一杯热茶再读《诗经》。读到《诗经·邶风·北风》里的“北风其凉,雨雪其雱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行。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!”,眼前就浮现出小时候的场景:那时候家里没暖气,冬天全靠一个煤炉取暖。有一回下大雪,雪下了一夜,第二天早上院子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,二娘冒着雪来敲门,手里提着一灌子热腾腾的羊杂肉汤,说“快趁热让孩子们吃了,别冻着”。我和母亲陪着二娘去了她家,一路上风大雪大,我们三个人并排手相着手走着,她们把我护在中间,雪落在她俩的头巾上,很快就白了一片。现在想想,那不就是“惠而好我,携手同行”的模样么。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帮助,就是一碗热羊杂肉汤,一次牵手,却能在寒冬里暖透人心。《诗经》里的“北风”再凉,“雨雪”再大,只要有这样的暖意,就什么都不怕了。

我听二伯说他认识了一位老艺人,专做皮影戏。说做这老艺人皮影戏的手艺,是从他爷爷手里传下来的,已经快百年了。以前凉州的乡下没什么娱乐,逢年过节就靠皮影戏热闹。轻时跟着他爷爷走村串户,白天搭戏台,晚上唱戏,有时候一场戏要唱到半夜,台下的人会越聚越多,就像《诗经》的影子,比如《诗经·郑风·女曰鸡鸣》里的“女曰鸡鸣,士曰昧旦。子兴视夜,明星有烂。将翱将翔,弋凫与雁”,这老艺人他就改编过皮影戏,讲的是一对夫妻早起劳作、互敬互爱的故事,每次唱到“弋凫与雁”,台下总有很多老人点头,说“这就是过日子的样儿”。

我感觉他把《诗经》里的故事改编为皮影戏,应该是他觉得:“《诗经》里写的是老百姓的日子。夫妻恩爱、邻里互助、好好干活、盼着收成,这些事儿,千年前和现在并没两样。他把它改编成皮影戏,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,老祖宗传下来的不只是诗句,还有怎么过日子的道理。”是啊,《诗经》从来不是束之高阁的古董,它就藏在我们的日子里。藏在夫妻间的一句叮嘱里,藏在邻里间的一次帮忙里,藏在农民弯腰种玉米的动作里,藏在老艺人手里的皮影里。只要我们愿意去看、去听、去感受,就能在生活的每个角落,遇见《诗经》的影子。

去年秋天,我去古浪县黄花滩游玩。一进黄花滩就看到地里到处种满了枸杞,红彤彤的枸杞挂在枝头,像一串串小灯笼。当地农民们正忙着采摘,有个大概七八岁小姑娘,提着小篮子,踮着脚摘枸杞,一边摘一边唱:“红果果,挂枝头,摘下来,甜悠悠。”我问她是谁教她唱的,她说:“是她奶奶教的,奶奶说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歌。”我忽然想起《诗经·小雅·采芑》里的“采芑采芑,筐之莒之。君子来朝,何锡予之”,虽然唱的是采芑迎接君子,但那种采摘时的欢喜,那种对收获的期待,和小姑娘唱的“红果果”,竟是一脉相承的。原来,这种对生活的热爱,这种从劳作里生出的歌谣,真的能传千年。

那天在黄花滩,我还遇到了一位姓王的老人。王大爷子今年七十多岁了,一辈子都在种枸杞。他说,以前村子里穷,土地贫瘠,种什么都长不好,后来政府帮忙引了水,教大家种枸杞,日子才慢慢好起来。现在家里盖了新房,儿子在手机上开了网店,能把枸杞卖到了全国各地。王大爷说:“我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,但我知道,只要好好干活,日子就会越来越好。”这话让我想起《诗经·周颂·良耜》里的“畟畟良耜,俶载南亩。播厥百谷,实函斯活。或来瞻女,载筐及莒,其饷伊黍”,诗里写的是农人用好的农具在田里耕种,播下种子,期待丰收,还有人来送饭的场景。王大爷的“好好干活,日子就好”,不就是对这首诗最好的注解吗?千年前的先民盼着丰收,千年后的我们依然盼着丰收;千年前的先民们相信“好好干活就有希望”,千年后的我们依然相信,“好好干活,日子就会好”。这份朴素的信念,就是《诗经》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。

读《诗经》久了,我也忍不住想写点什么,不是为了模仿,而是想把心里的感动记下来。有一回,我陪母亲去天梯山石窟,看到夕阳落在石窟的佛像上,金光闪闪,山风吹过水面,似有松涛阵阵意境,心里感觉突然特别宁静。后来就用《诗经》的调子,把这凉州的山,凉州的佛,和这份宁静写成了一首诗。
《天梯晚照》
作者:王全祥
天梯落日染山红,古佛无言立晚风。
松影横斜阶上绿,心随云淡意无穷。
写这首诗的时候,我想起了《诗经·小雅·车舝》里的“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”,虽然说的是对君子的敬仰,但站在天梯山石窟前,看着千年的佛像,看着连绵的群山,那种“仰止”的心情,是一样的。《诗经》教会我,无论是对人,还是对自然、对历史,都要怀着一份敬畏之心,这份敬畏,能让我们的心变得踏实、变得宁静。

还记得有一回,朋友邀我去乌鞘岭。乌鞘岭是河西走廊的门户,地势高,风大,常年有积雪。站在乌鞘岭的山顶,能看到远处的祁连山,像一条银色的巨龙,横卧在天地间;能看到脚下的草原,虽然长的草不多,但开阔得让人心里敞亮。那时候就想《诗经·秦风·无衣》里的“岂曰无衣?与子同袍。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,与子同仇!”,突然就懂了为什么这首诗会那么有力量。乌鞘岭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,千年前,或许有无数将士在这里戍边,他们穿着同样的战袍,拿着同样的戈矛,为了守护家园,并肩作战。那种“与子同袍”的兄弟情,那种“与子同仇”的家国志,就像乌鞘岭的风一样,雄浑而坚定。虽然现在没有战争,但这份团结、这份担当,依然是我们需要的。我站在山顶,对着远方大喊了一声,风把我的声音传得很远,仿佛在和千年前的将士对话,告诉他们,现在的家园,很好。

有人问我,你一个凉州的诗人,不重点读唐诗宋词,为什么总喜欢读《诗经》?我想,答案就在《诗经》的每一句诗里,在凉州的每一寸土地上。《诗经》里的情,是凉州人心里的情。是朱奶奶等朱大爷时的牵挂,是母亲给我做早饭时的温暖,是二娘提来羊杂汤时的善意;《诗经》里的景,是凉州人眼里的景。是祁连山的雪,是腾格里的沙,是石羊河的芦苇,是黄花滩的枸杞;是《诗经》里的道理,也是凉州人过日子的道理。同样是好好干活就有收成,是待人真诚就有朋友,是心怀敬畏就有安宁的理。

就像司马迁在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里说的:“《诗》三百篇,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”这里的“发愤”,不是愤怒,而是“把心里的话好好说出来”。是先民们把对爱情的向往、对亲情的感恩、对生活的热爱、对美好的追求,都写进了《诗经》里;而我们,生活在凉州这片土地上,也把这些情感、这些追求,融进了每一天的日子里。我们和千年前的先民,虽然隔着时光,但心里的那份“真”,是一样的。

现在,我依然会常读《诗经》。有时候在凉州城里的阳台上,有时候会在乡下老家的小院里,……。每读一次,都感觉像和千年前的先民聊了一次天,他们告诉我,日子虽然普通,但只要有热爱、有牵挂、有担当,就会过得有滋有味;每读一次,感觉也像是对凉州的土地多了一份了解,这片土地上的人、事、景,都和《诗经》里的故事一样,真实而动人。

我想,这就是《诗经》的魅力吧。它不是一本只能放在书架上的书,而是一把能打开心灵的钥匙,能让我们在喧嚣的世界里,找到一份宁静;它不是一堆晦涩难懂的文字,而是一串能连接古今的桥梁纽带,能让我们知道,我们的情感、我们的生活、我们的信念,都有千年的根基。

作为一个凉州的诗人,我能做的,就是只能把这份从《诗经》里得到的感动,写进我的诗里,写进我的散文里,告诉更多的人。去读《诗经》吧!去感受那些千年前的真情;去爱生活吧,去活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“诗经”故事。就像《诗经·郑风·风雨》里写的“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。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?”无论遇到什么,只要心里有光、有暖、有爱,就会有“云胡不喜”的欢喜,就会把日子过得像诗一样,温暖而有力量。

凉州的风还在吹,吹过祁连山的雪,吹过腾格里的沙,吹过我手里的《诗经》。书页轻轻翻动,那些古老的诗句,像种子一样,落在我的心里,也落在凉州的土地上,生根、发芽,开出属于这个时代的花。我知道,只要还有人读《诗经》,只要还有人爱生活,这份千年的诗意,就会永远流传下去,温暖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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