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以咏志说文/张传勋 诗者，咏志也；志者，人之魂也；魂流于外，慨叹哲思是也；是故为诗，或言情，或道理，二者不可尽废也。 所谓言情，其归虽一，其径千条，理古人旧作，概类有五： 一曰借物言情。取世间万物，以己心观之，以己魂授之，而使之成己。名为描物，实为写己。陶元亮之菊花、王元章之墨梅、郑克柔之清竹、于廷益之石灰，非吟菊、梅、竹、灰，咏己之性灵也；太白之酒、东坡之月、稼轩之剑、主席之雪，非颂酒、月、剑、雪，抒己之雄心也。是故若为咏物诗，咏物切莫忘己。 二曰借景言情。人迎景而感，感而入心，心牵旧念，念聚成魂，魂出景染。是故后人观景，景似人言，盖经前人魂染之故也。孟襄阳之山水、王摩诘之田园，逸景虽怡人，而诗言人之恬淡；高常侍之塞外、岑嘉州之边关，雄景虽撼人，而诗言人之征战；韦文靖之闺情、温八叉之阁怨，闺景虽伤人，而诗言人之情怨。是故若因景兴叹，外景须遭内魂染。 三曰借人言情。人分三类，曰前人、曰后人、曰今人。写前人者，或写所喜，若李太白“吾闻孟夫子，风流天下闻”；或写所厌，若秦鉴泉“人自宋后羞名桧，我到坟前愧姓秦”；或喜或厌，实为抒己之好恶也。写后人者，或传道，若乐府“少壮不努力，老大徒伤悲”，若少陵“熟精文选理，休觅彩衣轻”；或嘱后，似放翁“王师北定中原日，家祭无忘告乃翁” ，似东坡“人皆养子望聪明，我被聪明误一生”；所传为得，所嘱为失，得劝失戒，亦实为抒己之感慨也。写今人者，亦有所喜、所厌、所传、所嘱；喜则写情，厌则写讽，传嘱写赠送；若李太白“桃花潭水深千尺，不及汪伦送我情”为喜，若屈灵均“耻与众草为伍，何亭亭而独芳”为厌，若陶元亮“及时当勉励，岁月不待人”为传，若王龙标“洛阳亲友如相问，一片冰心在玉壶”为嘱，喜厌抒好恶，得失赋劝戒，同为借人言情也。 四曰借事言情。借事言情，古之最多，既有长叙，又有短记。长叙者，若北朝《木兰诗》、少陵《石壕吏》、乐天《长恨歌》，凡此种种，皆为长篇叙事，或悲征战，或咏爱情，文笔扬抑，用以鸣情表志者也。短记者，遍览前诗，俯拾皆是，若“朝辞白帝彩云间，千里江陵一日还”，若“成舟将欲行，忽闻岸上踏歌声”，古人为诗，多因事而发，凡此种种，不胜枚举。五曰直抒言情。言情无所借，语自心中出，即为直抒。若“君生我未生，我生君已老；君恨我生迟，我恨君生早”，若“只愿君心似我心，定不负相思意”，若“我欲与君相知，长命无绝衰”，若“十年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”，如此种种，皆为直抒心语，故语虽不雕，竟多奇绝之句。 所谓道理，其道虽一，其理何多，总前人旧作，概类有四： 一曰政行之理。政论诗，尤以咏史为众，多为借古鉴今，穷经国治世之道，究富民安邦之理，或议得失于一令，或论是非于历朝。若“君王游乐万机轻，一曲霓裳四海兵”为贪恋美色，若“穷兵黩武今如此，鼎湖飞龙安可乘”为穷兵黩武，若“出师未捷身先死，长使英雄泪满襟”为忧国忧民，凡此种种，皆为借论政行之道，实抒己之政见。 二曰时空之理。感岁月之流逝，叹命运之不定；惊天地之旷达，悲自身之微渺；以时空之道寓以人生感悟，则诗为斯类。若“青山依旧在，几度夕阳红”，若“寄蜉蝣于天地，渺沧海之一栗”，若“今人不见古时月，今月曾经照古人”，皆言时空之力；而陈伯玉“前不见古人，后不见来者，念天地之悠悠，独怆然而涕下”，自是此中之绝品。凡此种种，皆为借言时空之道，实抒人生之道。 三曰自然之理。自然运行之道，自古有之，以自然之道暗寓以人道，则诗为斯类。若“横看成岭侧成峰，远近高低各不同”，若“欲穷千里目，更上一层楼”，若“会当凌绝顶，一览众山小”，若“近水楼台先得月，向阳花木易为春”，若“春种一粒粟，秋收万颗子”，若“春江水暖鸭先知”，若“人有悲欢离合，月有阴晴圆缺”，凡此种种，均为借表自然之道，实抒人生之道。 四曰人情之理。析人世之常情，窥世情之恒理，借恒情之本来，发自身之感慨，则诗为斯类。若“两情若是久长时，又岂在朝朝暮暮”，若“身无彩凤双飞翼，心有灵犀一点通”，若“酒逢知己千杯少，话不投机半句多”，若“天涯地角有时尽，只有相思无尽处”，若“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”，凡此种种，皆为借写世情恒理，实抒己之感慨。 是故：或借物言情，或借景言情，或借人言情，或借事言情，抑或直抒心语，皆为言情；或道政行之理，或道时空之理，或道自然之理，或道人情之理，均皆道理。而言情、道理，皆由人魂而发；发乎人魂者，明志也；明志者，诗也！戊戌年四月初一作

檀床冷，红绡黯，香烬不复燃；帘憔蕉瘦鹃影散，空巢檐寒悬。忍弃樊菊，难渡关山，豪梦临塘泪作帆。羡鸿羽，断肢化为相思翼；云天变，翱觅长春，振翅翔翻。归削仇弦三千万，蒲帚清脂葬妆奁。漫花零落夜，林月罩清庵。鱼钟声里谒罗佛，万般辛难咽，如何破？脉水温情冥冰锁，千种忧离苦，可谓魔？残荷擎得残红落，枯柳枝挑枯鸦歌；天道荒唐，谓我清浊；碾碎如来画翠峨，庙廊唱醉舞婀娜。寒辉灌，银半坡，和泪笑声薄；流郎山外应知月，中凝素心是泪魄，满写秋千语，茵华任斑驳。

剑霜吼，雪刀震，枪锋裂鸣，马蹄雷溅。城外雪倾山，玉屑横金铠，矛血刺穹天。弱水噙冰夜栖船，一壶老酒一曲岚；他乡他野他江畔，故琴故曲故人弹；相思不尽愁不断，霖雪淹人恨淹天。梦碎流璃，恨涌枫江飙风虐；孤舟似泪，独坠江雪黯弦凄。回眸侧首，娇褪红销，淋漓月下残垣笑；苦酒寒灯，雪远山渺，大庾岭中卧残鹞。半世跋序行，一曲断肠箫；擂湿穹豪殁宇梦，风雨潇天浩。

碎练横穹照碧苔，梦露承明瑛流彩，醉岚凝坠晶姝卧，峡域袤陈星宿海；藤萝沐仙尘，空峪沁琼皑，荡平了胸中塞。足踏脆猿惊声啼，响彻霄天震梦籁，伏绵沃岭彤霞紫，娇红半窥半羞腮。若溪水，沉鱼泪，坠露搅琼辉；漱梦清颜魂欲醉，晨落岩风微。鹦鸣鹃舞漫煊蕊，斧山歌中吴娘媚；炊烟樊篱起，寺前蒸霞蔚。琴石瀑前吟松卧，飞竹声里绘岁流，何为尘滚一身灰。

出为无奈入无计，北往南来踏乾坤；寂落萧潦他乡客，他乡主人亦难寻。空城新地依旧在，异乡不见异乡人；红尘万里逐狂絮，冷苑残田瘦双亲。虬风摧魂凝素月，人母膝前忆慈恩；孤老峰上流哀雁，寒鸦树下愧鸭禽。缠垣冷，街柳寒，爷姥空垂叹；血溅砖铁战童顽，畸孤待天怜。夜荒逐梦遥，雨冷潇天渐，非烟敛凝华，奔泪浴江川。生离死别寻常事，六尺茵华褪沉铅，徒言亲尚在，空羡福利院。

狂云扫穹野，枯落葬姑苏；人老啸声断，残鹞卧病庐。卷扫凌扬射，飞枯乱天舞；有命无根临岁暮，碎心残梦任沉浮。人生图中画，他人笔下奴；墨洒成云绝悲叹，黯墟谷。两山沐癫雨，孤舟颤中行；浪卷帆云泪，惊雷断焦筝。鹞立船舷沐寒风，刀雨利，碎残萍。冷韵浸残灯，途迷失路影，归程何处是，四面尽楚声。捡起断琴抚断曲，冷笑江山任凋零。

曲水流琴葬落花，梧桐树下峙兵马；墨飞石壁痕犹泣，有色无声落日霞。绿绮求凰长门赋，长安乞米歌琵琶；豪结天下风尘客，靖扫边关启剑匣；修齐治平人间事，禅杖拂尘敛落花。浑不如我，一壶一驴，醉天涯。注释：依次为：琴棋书画，文武，儒释道。

大风摇天地，狂雪灌南川；冰鳞压山倒，碎羽没江帆。江山尽落言尚早，野旷犹有虬龙占，沉根泥雪腐盈丈，枯顶残矛刺乾天。一川衰草压犹劲，满山缟素是泪痕；直待青阳东升日，谁胜谁强天自分。

江南秋至，乱坠赋尽芳华泪；塞外冬归，铁笛吹得玉关危；非是发未含霜枯臂挥鞭不卸甲，奈何青丝染雪空闺对月恨盈眉；迎佛频种豆，磨枪盼杀贼；关山万里峰峡列，难阻情矢意同归，沙雪映红梅。御酒三斤，一赐买去十年身；沙漫宵云，相思每在十五尽；肯令丹心如炬身抛碧海任浮沉，可恨泪染衫裙十年辛苦无人问；寄语关山月，常伴落魂人；直待龙光平宇内，墨染白丝叙旧伦，一还此生恨!

霜枫残落，梅耀峰前，寒汁雪液汇江川；青衫依旧，独守归帆；镜里萍踪，去年已被风吹散，迷烟浮影，晚炊烧得天转寒；小楼唯有玲珑月，伴人心酸。大漠吹沙，白骨如烟，仇云怒鼓满胡天；锈剑残戟，犹梦江南；风吹斜阳，无情飘坠乱山残，故道苍漭，铁蹄丧尽乡关远；驼铃沾露弦如雨，替人疯癫。